subaruism

-
Give to a gracious message
An host of tongues; but let ill tidings tell
Themselves, when they be felt.
-

再见,女士(上)

 @Ikura 

 @十日谈 

出现了,一旦开始写就超出预想无法结束的……我很抱歉。想要一个温情又残酷的故事,像真的发生过一样。希望你们看完能有所期待,不急着退单。嗷。

——by【一声不吭合并订单并理直气壮的店家】


-------------

“所以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?”女士从急诊室里走出来,坐到我身边。他母亲陪着他缝合伤口,嘴里一边抽气一边骂咧,护士掖上了门。 

“他从讲桌下面垫高的那块木台子上起跳做投篮的动作,像这样,”我抬起双手,左手扶球,右手手腕向前上方作力,“但是他跳得不高不矮、不远不近,额头刚刚好砰地撞上了电视机柜的角。”我收回手插进校服外套兜里:“在空中果然很难控制身体,反应不够快,预估不够准确,稍微错开一点就不至于搞得血流满面了。” 

“所以你觉得问题在于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?”女士皱了两下眉心,挪开了目光。女士思考或烦恼的时候习惯这样,挤出两条很窄的纹路,近来平复得越来越慢。我想过要不要说出来,这样下去恐怕会变成皱纹,但我还挺喜欢看女士困扰的。尤其是原因从别人变成我的这种时候。 

“嗯。”我点点头,我就是这个意思。一个父亲抱着打点滴的小孩从我们面前走过,单手举着吊瓶,另一只手稳妥地托着靠在他肩上均匀呼吸的男孩儿。那双手很好看,如果这个时候坐在身边的不是女士,我大概会说出口。在女士面前我总想藏起自己的心不在焉,糟糕的注意力和不得体的念头。男孩儿这时动动眼皮睁开了眼睛,原来没有睡着。他脸颊静静地抵在父亲的线衣上,泛着粉色,嘴唇却没什么血色。意识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四目相对了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孩儿相处,沉默和对话是我擅长的,但这对他们效果有限,所以我往往遵从本能地笑,意义不明地摆摆手。他用他完好的右手向着我的方向空抓了四五下,又重新放进父亲的肘窝。他没什么笑的力气,但还是尽力让我看见了他窄小的乳牙,很整齐,很健康。我知道医院走廊的灯光能把寂寥和喧闹都衬托得很好,生啦死啦,日常和戏剧感啦什么的,突然它有点像日光,照着一个小暖房,男孩儿在植物间疗愈。他会有和他父亲一样漂亮、有力的双手,我想。我有点飘飘然地开心起来。 

病房门拉开的时候女士很明显地挡了我一下,他母亲便没有看见我的脸,只是和女士大致谈了一下,他的伤口情况,请假,可能涉及到的保险问题这些。末了和女士道谢,并探过头走近两步,想要和我说些什么。女士也跟着转过身,不知道为什么总想遮住我,伸出手来扶住我半边脸,在他母亲看见我的瞬间,用力捏了一把。 

“吓坏了吧?”他母亲是个干练的中年女性,长卷发本应该妥帖地垂在肩上,现在却失去控制,被草草束到脑后,妆都散了,额头有些油腻地泛着光。母亲的话,是这个样子的吗? 

“谢谢你一直陪着这小子了,他没什么事的。不过应该……还有不少检查要做,本来想送你回家的,那样就太晚了,明天还有课呢。我给你叫个车?还是给你父母打个电话来接你?也应该跟他们解释一下道个谢的。”我眨眨眼,他母亲也眨眨眼,突然就垮了那张温和的脸,无力地叹气,头侧向房间内摇起来:“臭小子……玩起来没个分寸,骂不够,真是骂不够,真的是骂不够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点心眼……这里那里的全是疤……”急起来的时候,有软和的口音,舌头平平的,连声音都卸了妆一样。母亲的话,这么可爱的吗? 

“我带她回去吧。”女士松开手,我脸颊酸酸的。我想到理由了——我刚才,大概是笑着的,那个男孩儿经过时留下的愉快无意识地滞留在脸上。女士在这些地方确实过分敏感,要我说是没什么大关系的。母亲去世的时候,父亲第一次允许我喝了酒,一小罐银灿灿的啤酒,两个人在医院的长廊里唱起歌来,笑着讨论接下来要去哪里旅行。我向来觉得父亲比我更爱母亲,那个晚上我确认了这个事实。我更像父亲而非母亲,父亲是有些遗憾的,但很欣慰我继承了他们的共有的笑,坦荡而剥离意图的,纯粹的情绪。后来我学到笑的各种意义,在礼貌和暗示的场合里为它被扭曲而忿忿不平,我向父亲抱怨,他们为什么那样,父亲那时在拔自己新长的白发,比我的心不在焉更甚。 

“别在意他们。”父亲说,用力揪下了一根漆黑的头发,懊丧地转向我:“你帮我拔吧。”我按住父亲的肩膀,开始找那根异类,把台灯拉近到烫手的距离。终于在指尖绕住,把它从毛孔里完整扯出来时,父亲轻轻地说:“别在意,也别大意。能明白吗?”能。不要被伤害,也不要去伤害。不得不说因为这样我的生存效率被打了不小的折扣,但也省去了不少麻烦,我一直想着临终时再算这笔账,估摸着能用小时候无法无天的那段时间占些便宜。 

“那麻烦老师了。其他事情明天再说吧,今天也辛苦老师了。”他的母亲拍拍我的肩膀,跟女士则握了手。那只手捏过我的脸颊,我的脸这时开始变热。好在春夜的风镇静效果良好,我比女士更先一步跨进了湿润的空气,向医院停车场走。女士的车是墨绿色的,夜里像一只巨大的甲虫,窝在路灯的树荫里。我停在甲虫身边等女士开门,手按住门,怕它等不及自己起飞。女士的车钥匙不太灵敏,得走到很近的地方才能开锁,我觉得这样挺安全的,反正我可以替它按住这只虫。 

坐进车里女士才开口,这样长时间的一言不发并不常见。 

“今天也住朋友家吗?”女士问。 

“嗯。我爸下周才回来。”我系上安全带,把脚伸进黑暗的空隙里伸展。 

“要先打个电话吗?” 

“不用,刚刚问前台借电话说过了。她会等我的。” 

缴费的时候,我想起来后座上应该还沾着血迹,解开安全带爬到后座。女士有点无奈,凶了我一句:“我要是突然发动怎么办?你倒是先说一声啊。” 

“你车子的动力还不至于把我怎么样,况且依着惯性反正我能跌进后座。”我把鞋留在了前面,跪在座椅上开始找血渍。“湿巾有吗?血不多,看着能擦干净。” 

“有,包里,自己拿。” 

女士的包是个巨大又单纯的皮质蠢货,差点掏光我的耐性。就着小手电的光我仔细地擦着血迹,女士比往常更慢地开着车,也不开音乐,显得冷清又诡异。车窗摇下来,河水的气息灌满车厢,要不是车速太慢,我差点就跌进亡命之徒的想像里。 

“你们两个,在谈恋爱吗?”女士突然问。 

“算是吧。”我说,“为什么突然问?”明明一直都没察觉的。 

“你把他拉来办公室的时候,哭得可太凶了。”女士鼻子哼了哼,笑了出来,“我当时没空想,现在想想,觉得应该是这样吧。” 

“嗯。” 

“不过你后来一路都很冷静,比较像你平时的性格了。所以一开始是吓到了吗?” 

“嗯。吓到了。跟恋爱没什么关系,谁撞成那个样子我见了应该都会哭的。”一瞬间觉得他会死,想到死觉得害怕,太害怕所以哭了,哭得太狠当事人都愣了一会儿。“但你提醒我了,我得给他解释清楚,省得他嘚瑟。” 

“哈,你们小孩子现在都这么酷地恋爱了吗?” 

“别人我可不清楚。”我想到他给我洗澡时笨手笨脚贴在角落里,自己跟自己叨叨:“女孩子留这么长头发洗起来还真是辛苦啊……”别人怎么样,我可不清楚,但他可一点都不酷。我也笑了。酷的是我们。 

“我又没在套你的话。你们别太招摇就行,主任老在抓这个。” 

“女士你可真讨人喜欢。” 

“最近啊,连同期的老师都开始喊我女士了。你可真行,我的名字都快给忘了。” 

“因为‘女士’特别适合你,这点我很自信。”比“老师”适合多了。 

女士在驾驶座爽朗地笑起来,驶过我家门前的十字路口。我也擦干净了我能找到的每一处污渍,虽然更小的生物信息还会在那儿留很久,但大部分人既不疑心病,也不过分洁癖,看不见的就当作不存在吧,他们说。 

“你去洗车吧,让他们把后座消下毒。”下车的时候我说。 

“周末去。”女士摆摆手,像我对着小孩儿那样意味不明地,“明天见。” 

“嗯。明天见。”我向着门口台阶走,抬头看见她开门站在那儿等我,也摆摆手,跟女士说再见,跟我说晚上好。 

大家长们都已经睡了,我胡乱洗漱一把,爬进她的被窝,两条腿交叉着她的腿,愉快地滑动。她打一个绵长的呵欠,转过身来夹住我还没干透的膝盖:“你擦擦干行么?头发也不吹,真的会生病的。” 

“不会的,冬天都过去了。”我也跟着呵欠,眼皮耷拉下去,“睡觉睡觉,明天才周四。周四四节数学课呢……”想到就心烦。 

她噗嗤笑了,抬手关了灯。总是这样,灯灭的瞬间,会有一阵清醒袭来,这次我们没能战胜它。她在黑暗里软软地开口问:“他没事吧?” 

“没事啊,最多轻微脑震荡。”伤口离眼眶很近,说危险确实也危险。但毕竟并没有害到眼睛。 

“这样啊,那就还好。”她吸吸鼻子又说:“今天夜修下学的时候,我听到他们说起来,说你哭着拉一个血人在走廊里横行,吓坏好多人。” 

“女士办公室离我们教室太远了,”在另一幢楼,来回一趟我的课间都不够用,“我又不是故意吓他们。” 

“你可以找别的老师啊。”她挪近脑袋,拱了拱枕头,气息热烘烘地钻进我的T恤领口。 

“我怎么可能找别的老师?”我也示威地凑近,额头撞上她吸个不停的鼻子,“你这绝对是鼻炎了啊,没完没了的。” 

“奶奶也这么说,天天喊我去医院。我不乐意。” 

“不乐意就别去了。” 

“你还真是帮亲不帮理啊。” 

“嗯?什么?要亲?” 

“滚。” 

她笑着翻过身去,我也翻了方向,背抵着背,传过来她吸鼻子的共鸣真是特别好笑,又可怜兮兮。 

“女士终于看出来啦,我恋爱的事情。” 

“今天?” 

“嗯。” 

“没说你?” 

“没。” 

“那你呢?” 

“我觉得我得分手了。” 

“嗯?” 

“我今天见到他妈妈了。” 

“嗯?” 

“我挺喜欢他妈妈的。但我想了想,我们的速度差太多了。我不能一直为了他的可爱和善良在原地跺脚,总有一天他会变得不有趣,现在分手的话我也有些遗憾有些痛苦,比较公平。” 

“……嗯。” 

“啊……以后不追着NBA看的话可能会无聊啊。我换个什么看呢?……足球好吗?或者我跟你一起,你网球赛还有在看吗?” 

“你能等夏天再分手吗?” 

“嗯?为什么?” 

“高考是很重要的事情啊。” 

“有关系?” 

“可能有关系,可能没有。我可能顾虑比较多,但我不想你背额外的债。”又来了,一个周全的她,所有人都比我周全。“何况他现在还受了伤。” 

“我想想。”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清楚。 

“我看他很喜欢你。” 

“我也很喜欢他啊。” 

“但你会选女士。” 

“我选女士。” 

她突然不说话,扯了点被子过去,我向后缩了缩,把膝盖塞回被子下面。 

“网球还在看的。你要看的话我下次叫上你。” 

“行。” 

“你不跟女士说吗?” 

“说什么?” 

“你总是选女士,女士却从来都不知道。” 

“就是因为不知道,我才可以一直选。” 

“你在比较什么?” 

“没有。我不在比较,比较的话可就太坏了。”从一开始,女士就在那个位置了。“只有女士是不需要尝试的,我很努力在越过她了。”还需要继续尝试,继续努力,直到真的越过她,或是不再想要越过她的那时候。 

“你也不选我。” 

“什么?” 

“没什么。”她又抽过去一些被子,这下我的膝盖彻底遮不住了。“晚安。” 

“晚安。”你不也是,从不说么?那我也只好不听。听不见的,就当作不存在吧。 



评论(2)
热度(9)

©  | Powered by LOFTER